糖串儿橙子皮

【郝胡】知己(下)


郝富申放下行李,径直走进卧室倒在床上。

好累。

好不容易借着回北京做采访的由头向剧组请了四天假,临走前还要被拖着再补拍一场——带资进组那位飞页加戏太多,为了把剧情圆上,他和女二号的戏被友情买五赠一,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毕业后,凭着棋魂的回响,郝富申签约到一家大公司。然而强势的团队除了不定期给自己安排进公司大礼包指定配角完成KPI外再无关心,自己签的一纸合同和当初俞亮抱着的那块浮夸的围甲广告牌并无区别。

快杀青了,再坚持坚持,等这部结束就可以和团队认真谈谈。郝富申盯着天花板。不跟公司耗一下,被耗死的就得是自己了。

手机震动两声,是经纪人发来一个文件和一条长语音。

“你到家了吧?是这样,我们接到一个剧本想找你,两位男主角之一!另一个男主他们在找胡先煦,胡先煦你记得的吧,你以前拍过戏那个,这个项目我们都看过了商量过了,一致认为是个特别好的机会,戏里戏外……哎呀你前两天太忙了我都不好拿这些事儿去烦你,姐帮你把完关了啊,你看看剧本吧,没什么问题我们差不多就可以签了。”

原来我要拍新戏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真是体贴的同事。

顾不上置气,点开文件划了十几分钟,郝富申终于消化了经纪人的意思。

脑子里煮开了一锅粥。

甩开手机,钻进被子闷头睡觉。


醒来已经是傍晚,空荡荡的房间被暮色包裹,只有窗帘偶尔被风带起,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退去,最终彻底坠入黑暗。

郝富申打亮昏黄的台灯,解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睡得皱皱巴巴,也懒得去换。

又过了半小时,他终于起身打开房间所有灯,想用足够的明亮凿破眼前的混沌。

没什么用。


郝富申翻出那块刻着“Akira”的棋盘。

很神奇,他很久没下棋了,坐在棋盘前竟然依旧不会觉得陌生。

习惯性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拈起一颗棋子。

有的作品是会记一辈子的,肌肉记忆甚至会先于大脑提醒你这件事情。

郝富申将手里的黑子摆在对面的左上星位。

围棋是两个人的项目,他在独脚前行。

另一颜色也挪到手边,挑一颗白子同样占领星位。

第一场戏之前。与胡先煦首次见面是在剧组的围棋集训营,俩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最后是这位小前辈率先打破沉默。

“你下五子棋吗?”

碰。

第八十七场戏。毕竟是有共同话题的同龄人,合作至现在,算是熟络。

身上还穿着国青队挺括的西服,郝富申摆出夸张的手势朝胡先煦比划:“诶你没有奥特曼的童年吗!”

攻。

第一百一十三场。胡先煦拉他到围栏边,煞有介事商讨如何用馒头让一只蚂蚁失去信誉。

他又一本正经说要给砖头养青苔,洒了洒水,两个脑袋一齐凑过去。

扑。

第一百八十二场。道具蛋糕被瓜分,郝富申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喂给胡先煦,正接着舀一勺放进自己嘴里,身边人拍拍他,他赶忙抬头看见摄影师,做了个搞怪的鬼脸回应。

枷。

第二百五十四场。上一秒,俞亮无视时光冷漠路过,下一秒,胡先煦飞过来挂在自己身上,揪着领带“mua mua”,装腔作势。

劫。

第三百场。某个午后,郝富申借一场探班,看着胡先煦的眼睛认真说:“所以你是时光,我是俞亮。”

断。

……

一颗黑子被白子围住没了气,郝富申将其从棋盘提起,他向自己中盘认输,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局”。

棋子掷进棋盅,郝富申仰头倒向椅背。

回忆不会被自动内存清理,只是躺在某个落灰的文件夹,按图索骥,就会一点一点铺开,每一场、每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清晰明了,不掺杂乱码。

所以他今天格外怀念那个夏天。


“我一定要雁过留痕。”

郝富申此刻满脑子都是胡先煦说出这句豪言壮语时,双手夸张地举高,又放下来,对着自己傻笑,露出两个梨涡。

至少在他的脑海里,胡先煦的雁过留痕实实在在得逞。

那是最后一场戏前夕。郝富申和胡先煦为了俞亮和时光,敞开心扉聊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没好意思告诉胡先煦,自己在进组前就悄悄关注过他所有作品。而如今听他自己讲从小到大的事情,像是打碎了玻璃得以走进窥见全貌。

他知道胡先煦小时候活泼爱闹腾,却没想到他曾因此被老师带头孤立过。

他知道胡先煦人缘很好,却没想到他内心深处依旧渴望友情。

记得胡先煦说,自己打小就上节目、拍戏、拍广告,一起工作的每个人都比他大,一直以来,他就怕别人一味把他当小孩,可又害怕别人太不把他当小孩。

那时说话的人抱着玻璃瓶子,晕乎乎软绵绵,眼睛垂下去像只小狗狗,他骨龄小,身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能是“老戏骨”的印象过于先入为主,郝富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对面确实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师弟。

有些荒唐地产生想抱抱他的冲动,可是他们之间隔了一张桌子一个棋盘两个酒瓶,这样的大幅度动作会很冒犯。

胡先煦却突然先发制人,把手支在桌子上一寸一寸靠过来,眼睛紧紧跟着自己的,脸越凑越近,感应到距离只剩下五厘米的时候,AI防护装置终于解锁,郝富申慌了神。

“二十秒!”胡先煦瞬间蹦起来,笑得很灿烂:“你刚才盯了我整整二十秒没有眨眼,打破纪录了你知道吗,我要回去记下来,证据又多了一条。”

郝富申松了一口气,托着下巴,笑着看他手舞足蹈。

酒精使人神志不清,让他稀里糊涂地想,不杀青也挺好。


然而第二天还是会不留情面地按时到来。

郝富申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通过胡先煦的眼神,他知道这是从对戏到现在以来最成功的一次发挥。

和昨晚一样泛红的眼眶,郝富申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透过胡先煦看时光还是在透过时光看胡先煦。

就像他也分不清此刻的眷恋的来源,是故事情节,是行至尾声的不舍,还是他望着的人。

有什么猝不及防戛然而止。

“我设想过很多个终点,可你突然告诉我眼下就是了,我接受不了。”

俞亮说。

郝富申说。


“好,卡!”

“恭喜郝富申老师杀青!”

拍完最后一条转身准备走下楼梯的镜头,围观的工作人员立马越过胡先煦一拥而上,占满两人走位的空隙,郝富申被紧紧包围,花束撞进怀里,胡乱接过,他回过头目光找寻胡先煦,他仍旧站在原地,冲自己笑了笑。

眼神只交汇了一刹那,郝富申被热情的同事架去庆祝,这场杀青不是马上离开剧组,并不需要告别,只有收工的喜悦,身边人做法合乎逻辑,没有任何不妥。

所以他没有理由不任由别人挽住他的手臂推着他向前走。

可他总觉得自己就在刚刚草草结束了某场重要的告别。

前一天的大雨像是还没停,浇得心里湿漉漉。

之后的日子里,那晚起爆的那点小火苗也顺理成章熄灭、冷却,只留下一点灰烬供人怀念。

郝富申感到有点可惜,却也没有钻木取火试图再次点燃。

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吧。这是郝富申一贯的处事风格,对很多事,他都习惯了无为而治。

成年人的世界塞得满当当,有张有弛是必修课,不是每件事都要尽力求一个结果。

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吗?

就当做不是吧。


尽管如此,一年后棋魂播出,郝富申和胡先煦的名字还是被绑在了一起。

作为尊贵的b站六级大会员,说没有看过几个CP剪辑简直太假了。不得不承认,有些视频剪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他甚至还点过赞投过币。

可他也很清楚,作为看客围观这场狂欢,与用主创的身份下场干涉,意义完全不一样。

他不想让这种自由生长的热情变了味。

他也不想“沾光”。

名字被绑在一起,对现阶段的自己其实不会没有好处,可他要对得起那天剖开过的口子,保护好它,尽管也许已经缝合结痂。

与胡先煦最后一次见面是2020年末,说见面也不太恰当,只是对方在台上领奖,自己在台下看着,察觉到镜头,郝富申极力压下不知为何升起的笑意。

还有一次是化妆师叫他去补妆,不得不经过胡先煦身后,郝富申一路忐忑,打招呼与不打招呼各有不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走近胡先煦的位置而加快,又在真的看到他时掉回平静。

还好他在和身边人讲话,自己有了理由轻轻擦肩而过。

让他乐到开怀的旁边的人,是他想寻找的好朋友吗?如果是,这个晚上他应该就不用像自己一样难熬了吧。

似乎有一丝余光燎过,大抵是错觉。


经纪人的消息打破房间的寂静。

“剧本看的怎么样了?”

不用看了。

郝富申太明白坏剧本的伤害,现在这部剧和自己演对手戏的女演员可谓专业,可昨天那场现加的戏里,两个人都发挥极差,没办法,说着无法理解的台词只差咬牙切齿,把疑惑写进眼睛。

这样的剧本能传达感情吗。

又真能换取什么价值吗。

他们要为了这样的角色,把俞亮和时光赶走,把两个涂抹劣质的纸片人塞进自己的壳子吗?

这对俞亮和时光不公平。

这对郝富申和胡先煦也不公平。

他期盼重逢,可他拒绝狼狈的重逢。


经纪人又发来消息。

“没看完也没事的,你大概了解一下就行,他们那边也没完稿呢。”

“而且到时候,我们可以视情况为你争取一下。”

“反正我们这边不争取胡那边肯定也会争取的。”

郝富申终于回复:“他不会接的。”

那头估计被说懵了,直接拨通了电话:

“什么情况?你说的胡先煦?你问过他了?”

“没有。”

“我就说……吓死我了你!还是说你想等他那边先定?那他接了你就接吗?”

郝富申把手机拿得远一些,躲避传出的聒噪。

“郝富申?”

“他不会接的。”郝富申只是重复了一遍。

他就是莫名的笃定。

尽管他们只做了一天的知己。


郝富申所筹谋与公司的对抗赛提前开赛,并以换掉了该项目主演名字标志取得阶段性胜利。又因为另一个名字真如他所说不是胡先煦,经纪人有气没地儿撒。

郝富申不掩饰胜利的喜悦,如果胡先煦在,就能有人告诉他,他现在的神情很像与时光相互追逐时的俞亮。


而在此之前,采访如约进行,不是什么时尚杂志,只是一本文艺期刊,记者很年轻却很优秀,因为只出一篇纸质文章,郝富申穿着休闲,整个采访环节也被对方把控得轻松舒服,更像是一场谈天说地的闲聊。

“你知道吗,在采访你之前我去做功课,看了很多圈内人士对你的评价。”

“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我自己在一个节目实习时,亲耳听到你曾经的搭档胡先煦评价你的话。”

郝富申来不及掩饰惊讶:“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正片可能还没出吧。他说,你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而他说这话的表情也很认真。他还用了一句,我记得很清楚,说的是祝你‘为戏痴狂,不负所爱。’”

周遭像是一声轰鸣后又陷入安静,郝富申怔在原地。

他突然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也是一局棋,是另类的语言,让他们没有见面,却完成了对话。


郝富申的第二阶段胜利是争取到了一部外戏,戏份不多,却是他很喜欢的角色。为了抢占天亮,剧组开工一向很早,清晨六点钟,郝富申一边做造型一边翻看那本文艺期刊。

那八个字最终没有出现在胡先煦的节目,却被新人记者写进了郝富申的文章里。

“既然是送给我的,胡老师不介意我行使使用权吧?”他笑着想。

推开门,工作人员已各司其职在片场穿行忙碌,各种道具设备摆了一地,喇叭里在喊话,有人不得不贴着耳朵交谈,场面闹哄哄乱糟糟。

郝富申第一天从看戏的人变成演戏的人的时候,曾觉得这幅景象很幻灭,如今却让他无比安定。天空刚被撕破一条口子,亮光渗进来,郝富申抬头,升起盲目的信心。


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在某个时刻,以更好的姿态。

哪怕只是在某个机场偶遇,笑着拥抱,说一声好久不见。

他等待着亲口补上那句,

谢谢你。



——————————end——————————


ps:围棋招式那里,是选了几个听起来比较有情趣的(划掉),不要在意细节,我是围棋白痴(:з っ )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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