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串儿橙子皮

【郝胡】短打be Ⅰ 漫长的道别



2023年的5月,我来到杭州拍摄一部电影。


歌手拍电影,不稀奇但离谱。我原本对此毫无兴趣,然而塌坏门槛一窝蜂拥向影视圈分一杯羹已成为娱乐圈大势所趋,等我被经纪人连哄带骗赶鸭子上架,才切身感受到,有些钱还是只能留给别人来赚。

还好这部电影的主角是我弟,虽说我这个支线角色和他没什么对手戏,但至少熟人的存在能让我在如同地狱的剧组不至于孤苦无依。

作为圈中好友,我们的联络算得上密切走心,尽管他比我小了十几岁,在专业上更是毫无共同话题,而机缘巧合认识仅仅是因为两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商务活动。

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在这个圈子,要交一个好朋友,有很多很多机会,也非常非常容易。


在我终于被大段拗口的台词、哭不出来的眼泪和厚重闷热的戏服逼疯的某一天,我把男主角拽到了外面陪我喝酒散心。

“早知道不接了。其实,我都替你们这些专业演员感到不公平,越来越多我们这样的门外汉跑来占位子,你们就更难了吧?”

“不错,姐,你能有这个思想觉悟,就已经高于很多门外汉了。”

我佯装要去打他,他才从大笑中收回了正经,顿了顿说,实话,会有点儿,不过这是大环境的错,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安心演你的,早演完还能早收工。

“而且,”

他垂下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手里的酒杯,然后抬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不管再怎么难,该坚持的演员,都还没放弃。”

我对他铺垫得庄重的自夸表示鄙视,他又只是笑,脾气特别好。明明这两年清瘦了很多,笑起来依旧是软软的小孩子样。

我突然想到什么:“诶诶,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特怕你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那我可太冤枉了啊。”

“就是当时啊,”

“我们不是在一个房子里录一个电器的广告吗,就要去那个洗衣机里拿一个床单还是被套来着……你突然就不理人了,跑去阳台把我一个人晾那儿,我当时一下子,望着工作人员孤独无助,且懵逼。”

“巧了哈,我才想起来,那时候不就是在杭州吗。”

然后他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不会当真了吧弟弟,我说着玩的啊,哪有这么严重,不过有点懵是真的……何况很快我就明白你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啊。”

“喂喂,什么情况。”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不知道刚才神游去了哪里,失魂落魄的样子。

失魂落魄。我居然会用失魂落魄这个词形容他,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是个骄傲明亮的小孩儿。

可能是害怕把我吓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我刚才在……反省自己。”说完为故作轻松的玩笑话装裱微笑。

我才是真的害怕把他吓到了。

“别说了别说了,我自罚三杯,嗯……往事不要再提!干杯。”

“不是自罚吗?”

“去你的。”


十一点过的时候,酒吧里又来了一堆人。虽然我们坐在包厢,但干这行还是习惯了逃离人群。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酒劲刚上头,还没尽兴,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挥霍光阴。

随即脑门一拍:“这个点的电影院应该很清静,我们去看午夜电影吧!我还从来没有看过零点的电影。”

“现在?”

“对啊。”

“今天?”

“你废话,现在不就是今天吗。哦过了零点算明天……”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算了吧姐姐,明天还得拍戏呢。”

“说的像你被我拉出来喝酒的时候,是打算这么早就回去的一样。是谁说的‘啊姐你太可怜了我明天不出早工可以陪你喝个够’啊?”

不是我要无理取闹,艺人的工作极不稳定,这点熬夜大家都习惯。就算是平时,三五好友喝酒唱K的,嗨到两三点也是寻常,他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等等,你不会是担心被拍吧?不是,我们两个难道还能传绯闻啊,都快差辈了。”

“不至于不至于……”

“我就说嘛。”

“而且绯闻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黑料,说白了不就是点你喜欢谁谁谁他喜欢谁谁谁的事情。”

他又不说话了,抓过酒瓶喝闷酒。


我今天是踩了什么连环雷吗……他看起来比我更像那个需要排遣心情的人。

“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不像你啊,矫情。”

我只当他默认,拿出手机翻看排片。

这个点的电影特别少,又不是热门档期,挑挑拣拣,也没找到合适的。

他妥协了,掏出自己的手机,三两下点出一部片子,递给我。

“看这个吧。”


海报上是一个清秀好看的男生,色调灰暗,看起来是什么小众的文艺片。

选场次时我才发现,这部电影连今天白天都没有排片,也就是说,它刚刚好在明天上映,那么我们要去看的这一场零点,就是它的首次面世。

大概只有我弟这样的专业电影人才会连这种冷门片子都如此了解吧。我并不感兴趣,不过把选择权交给他也算是补偿。何况在十二点看一场首映,也是挺有意义的一件事。


电影院的位置有些偏僻——它的排片实在太少,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最近的。

偌大的影厅只有两个人,毫不意外。

说实话,我没有完全看懂,但它并不是让人坐立难安的片子,娓娓道来,让你不知不觉跟着静下来。男主角,也就是海报上那个少年,有大段大段的独角戏,漆黑的眼睛蓄着泪或是闪着光,很动人。

电影的结尾,男主角回头看向镜头温柔地微笑,然后转身,沿着郊外的铁轨一步一步走下去,主题曲紧跟着响起,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他就这样越走越远,镜头拉起来,直到把他变成一个小点,在哀婉的旋律中隐没在笔直的大路上。

我感到有些许怅然若失。不经意注意到坐在身边的人,然后惊讶到不敢发出声响。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走出影院我们才发现下过了一场雨,无人的街道被淘洗得更加冷清,两个人沉默地走到路边,我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只好没话找起话来。

“这个电影……拍得还挺好的哈。其实我看不太懂,但也感受到了一种……感染力?”

“尤其是那个男主角,演得挺好的,真挺好的。”

我贫瘠的评价却让他眼睛亮起来,他一改平日咋咋呼呼的语调,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温柔口吻说,是啊,比四年前还要好了。

我的脑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比喻,这种温柔,像是再重一点点就会把什么珍贵的东西压碎一样。


“原来是你朋友的电影啊。”

他转过头看看我,又望向远方一个无名的焦点。

“不算是吧。”

良久的沉默后,补充了一句。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为什么不呢?但是我没有问出口。

因为此刻的他,恍惚带我回到两年前的阳台上。这一次他没有撂下我,可我居然觉得他很遥远,很孤独,一个习惯了活泼炙热的人竟然在盛夏看起来很冷,像是被什么包裹住,又像是把什么解剖开。


有车子驶来,在空旷的街头很显眼,我一眼认出那是我的车。

“这个点打车回去不安全,于哥让我记得通知他来接你。”

说话间他已经把我送到了后座,然后扶着车门弯下腰:“你们先回吧,小卓也要来接我,估计等会儿就到了。”

他关上车门转身离开。

小于的电话传出铃声,骂骂咧咧接起来,我则趁着这个空档转过去看向后视窗。

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留在原地等待,而是向着相反方向走去,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走得很慢,很慢,把脚下的光影踏碎,扰乱浓淡不匀的昏黄灯光,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年轻的男孩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否则我怎么会把拙劣的一方车窗看作了幕布,他的背影投射在正中央,像一出悲伤的电影。

然后这画面渐渐与影院里的最后一幕重合,那首歌曲仿佛又一次响起,鼓点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

惯性让汽车启动摇晃一下,渐渐加速,把这个背影越拉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在哀婉的旋律中隐没于更远处的下一寸光亮。

直到我看不见他。

我没由来地觉得,自己旁观了一场盛大、缓慢,而又沉重的错过。


凌晨两点,杭州巨大的夜色里,一隅的电影院放映着那位男主角的独白——


“我挣扎于与你的困境,明明挥了手却又留恋,像月台上的送站客妄图攀住飞驰的车窗,不能再触碰依旧苦苦地张望。我没有勇气再向前,也没有力气再退后;把诀别的决心消耗成徒劳,把告别的仪式拖延成笑话。这种困境让我痛苦又让我沉湎。”

“如果不能再与你相见,那么请让我把这声再见说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于是我把分别之后的每一天,都活成了对你漫长的道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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